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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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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九章

姜宴清對林默到此處祭拜,也非常好奇。

他對永昌的人和事一向謹慎,遇到林默這般有才能的人,自然起過拉攏之心。

但對方似乎對仕途興致缺缺,遂沒有多言。

但他還是尋人探查了林默。

於是他說:“林默,是四房從族中接過去養育的一個旁支子弟,父母不在,寄居在四房。此人從不在外交際,不參加任何宴席,只是打理族中書樓,族中之人知道他的不多。”

沈纓點點頭:“我也查過此人,與大人說的一樣。林默就是一個普通的林家子弟,因無父母兄弟依仗,故而不受重視。不過此人在那般境遇中都能習得一身本領,能文能武,風姿綽約,著實不易。”

姜宴清擡眼看向她,問:“你同他相熟?”

沈纓搖搖頭,說:“倒不是多熟,但確實見過幾次,有一次他曾助我脫險。”

她想到在城北郊外的山林中遇到林默的場景。

那是她受到的第二次遭遇圍殺。

第一次還是她在城北飛鳥道被姜宴清連累,被迫與殺手廝殺。

大概那次有無奇和姜宴清在場,也因為那次懷著殊死搏鬥的心思,她感覺到的緊張反而要比恐懼多。

而碰到林默的那次,她疏於防備,被殺手圍殺,深知那些人是沖她來的,所以,更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種被獵殺時的壓迫與恐懼。

反觀當時的林默,一副少年郎摸樣,看著算強壯,但面對那些圍殺她的人,卻絲毫沒有畏懼。

然而,他在頃刻間便將那些人制服。

雖然整個過程她都被蒙了眼睛,也遠離了殺戮中心,但濃重的血腥味和刀劍相撞的聲音,卻讓她沒敢松懈起來。

但沈纓也愈發清楚,林默的果斷狠厲,他出的每一刀都是致命的殺招。

等到覆在眼睛上的東西被拿開,她重見光明時,她看到了林默。

他迎光而立,身上連一點血跡都沒有,平靜又幹凈,不惹一絲塵埃,仿若不像人間之人。

同樣的場面,她又想到了姜宴清,那次飛鳥道殺機四伏,姜宴清亦是毫無懼意。

但他的無懼來源於他對一切早有預料,並對手下之人極為自信。

他的無懼是氣定神閑又穩如泰山的,讓人在他面前便覺心安。

而林默的無懼是對那些人的不屑一顧,那是王者睥睨一切的蔑視。

思及此,沈纓不禁又回想起,拜火節那日的火樓爭奪。

旁人或許只以為是兩個身手不錯的年輕人在爭那柄象征勇猛的火把。

唯有見識過兩人武力的她知道,那兩人在那場爭奪中,絲毫沒有藏拙。

他們,真的是拼盡全力,若是戰場,那他們便是兩方主將,不讓對方一寸一毫。

沈纓說完便陷入沈思,她腦海中不停閃過遇到林默的場面。

想到每次見到他時,他身上說不清的氣質,混合著若有若無的松香,總是有一種與世無雙的獨特氣質。

有朗朗清日的明凈又有孤日臨空的寂寥。

良久後,她才望著那些燈籠,說了句:“我不知他是否為善人,但我知他是有善心的。”

姜宴清也看過去,淡聲道:“一念起,天地皆知。”

沈纓點點頭,讚同道:“大人說的有理,起心動念,便驚動十方神佛,是非功過,哪是我等能評判的。咱們下山吧。”

姜宴清見她對於林默曾救她脫險一事沒有解釋的意思,便也沒追問,轉身往前走去。

沈纓跟上去,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山林,因為先前的事,各有所思,一路無言。

之後三日,扮作蓮朵的那女子再未出現。

直到第三日傍晚時分,她忽然登門,身後跟著一位侍從,捧著一匣子東西。

她依舊一襲紅衣,只是面色不好,厚重的胭脂水粉下有灰白之相。

見了沈纓,她淡淡的說:“都找來了。”

沈纓粗略一翻,共三十卷東西,詳細記錄著她要找的東西。

趙悔不愧是在黑市浸淫多年,找人查事的本事比她強多了。

這麽短的時間內,就能挖出如此多的陳年舊事,而且很多都是諸家秘密。

也難怪他能操縱此女堂而皇之的出現在永昌,甚至冒名蓮朵,接近她的摯友親朋。

可笑的是,這些所謂的摯友,竟然全都被蒙蔽了雙眼。

這般來看,趙悔拿捏人心的本事與姜宴清相比,真是有過之而不及。

沈纓坐下認真翻看,疑惑的指著其中一本冊子上被朱砂劃掉的名字。

“這是何人?”

那女子說:“林道舒,林家最聲名顯赫的狀元郎,年二十五時離世,如今已經二十幾年了。”

“林道舒揚名天下時你我尚未出生,所以你不清楚。他是林家老太爺十一子,林家道字輩,是林致他們的小叔輩,是真正的天之驕子。天資聰穎、姿容俊美、心懷天下。”

“才十一歲,便因獻了良策被皇帝召見,十四歲科舉得中狀元郎,他編撰的八部史書,皆被史官收錄參考,皇帝親授官職於戶部,可謂是一步登天。”

“他還精通醫理,體恤百姓疾苦,那些年有幾種肆虐於百姓中的瘧癥,是他召集四海名醫潛心研制,終於制出藥劑。”

“趙家的第一家醫館,就是他助力建成的。那些珍貴的紫晶姹女、蝶紋捕鳥蛛等十餘種稀有藥物,也是此人引入永昌。”

那女子由衷的讚道:“可以說,永昌能繁榮至今,文事、貿易、醫藥、道路,全都與他有關。”

“林家有他那些年,真是如日中天,名望、家風與京都大族無異。只可惜,天妒英才,他亡後,林府就只剩個三房的人能叫人讚一聲了。”

沈纓靜靜聽著,不知怎麽的,她總是會想起林默來。

似乎這樣的人物,本該如林默這般芝蘭玉樹、淡然從容的風姿。

她點點頭,又疑惑道:“難道這些東西,如今還會以此人名號流向林府?”

“是,這或許也是各方商戶對林道舒的尊崇,即便人已逝,但依舊會保持著這個傳統。”

沈纓又看到一個冊子,上面寫著林府當初修建君子亭,疏通澄心湖的一些用料、雇工記錄。

“這是?”

那女子說:“澄心湖歷年整修的記錄。”

沈纓對趙悔的能力十分佩服,竟然能查到這些東西。

她翻了翻,竟看到姨母家表弟的名字。

看記錄,正是姨母她們被殺害的前一段時間。

自姨夫去世後,姨母家也日漸拮據,家中靠著姨母和表姐兩人賣繡品賺些銀錢。

與很多永昌人一樣,哪怕表弟對讀書沒什麽天賦,家裏人也依舊花了大力氣供養他讀書、學琴、學棋。

姨夫只是個石匠,表弟若考不上功名,那就也得做石匠。

匠人在永昌是沒什麽前途可言的。

只是,表弟讀書讀得艱難,雖然刻苦,但他天生就不是那塊料,換了書院也沒什麽起色。

他有一陣子不想讀書還央求姨夫的那些老友們帶他去做工。

她記得,沈誠那時還和她說了這事,說他自己也想去做工,被她狠狠斥責了一頓。

大概是隔了一層吧,她對表弟確實沒那麽上心。

那時候她頭疼於表姐對杜鸞的癡戀,登門勸說幾次無果,便隔了很久沒去,又因為忙碌著賺銀子給父親看病,還要跟著霍三驗屍奔走。

對那個沈默寡言的表弟便更疏忽了,等到想起來去詢問時,便遇上了他們舉家造禍。

沈纓眉頭緊鎖,又翻了幾頁,發現表弟跟著人去君子亭那裏修過假山石,還因此摔了腿。

林家給了他十兩銀,他就再沒去過,再過了不到半月時間,姨母家就出了事。

奇怪的是,他受傷後的兩日又接連有兩人受傷,這些人全部都沒再去過。

那女子見她看著那幾頁出神,就說道:“離開的幾人做工時與你表弟關系較好,被解雇後便去了外縣討生活。我查過他們,對當年你表弟遇害一事,都不知情。”

“那次的工程中,工長貪墨銀兩,以次充好,致使塌陷,多人受傷,所以林府後來更換了所有匠人。”

沈纓若有所思道:“你說,若在那澄心湖岸的假山裏設個機關,將人神不知鬼不覺的藏到假山裏,人多眼雜時,確實難以察覺。”

那女子“嗯”了一聲,並未覺得驚奇,大概是早已查過。

沈纓盯著她看了一會兒,起身走回屋中,拿出一本書籍和一個小匣子。

“你想從霍三那裏找的,是這本關於天下奇門遁甲之法的《天乩》抄本吧。原本與圖鑒皆已遺失,只剩霍三抄錄下來的一本了。”

“霍三藏書眾多,都是我親自整理的。”

“所以有沒有人翻查過,我比霍三清楚。”

那女子沒說話,但也沒否認,看樣子是默認了。

看著那女子的態度,沈纓的內心波瀾未起,換做往日,她定會親手將她送入詔獄。

但如今,她意識到所有案件正在往一個更隱秘、深幽的地方延伸。

當下時候,她需要人,需要很多人,幫她,也幫姜宴清將隱藏在永昌深處的那只手找出來。

所以這一次,她忍,小不忍則亂大謀。

沈纓心思轉了好幾遍,隨後又將那小匣子打開。

匣子底層鋪著冰燈草花瓣和草藥,上面放著兩片被人齊齊折斷的指甲。

指甲經過藥草浸泡透出瓷白之色,上面的刻紋十分清晰。

她將匣子推到那女子面前。

那女子拿起指甲看了一下,原來就在那指甲上,用類似於針的尖銳物匆匆刻下了兩個字。

一個上刻了“人”,一個刻了“火”。

兩片拼合便是個“夥”字。

沈纓解釋道:“這是我為霍三驗屍時,從他腳趾縫中取出來的,是他留下的兇手線索。”

“大火也有燒不盡的地方,你們的局也有百密一疏之處。”

“賀章對你倒是感恩戴德,硬要自己攬下殺死霍三的罪名。殊不知,霍三留下的線索是個‘夥’字。霍三一早就知道,謀殺他的不止一人。”

“賀章越是急於攬罪,越能說明,他身後有維護之人,而那人一定對他有恩。”

那女子眼神微凝,將指甲放回匣內,緩緩伸手將案上的那本《天乩》手抄本拿起來翻了翻,確認是自己所找的東西。

她又看向那兩片指甲,沈默片刻後說道:“霍三的命,我會償,但不是現在。”

沈纓沒有說話,那女子將古籍收入懷中便起身走了。

隨後院中響起一陣歡笑聲。

沈纓起身走到窗邊,就看到那女子和父親、小蘭說話,神情與當初扮作蓮朵時一樣。

一顰一笑都像極了蓮朵。

一個人,到底要忍受多大的折磨才能活成另一個人的樣子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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